博士拿不到学位，校方：其论文不在规定期刊之列

时值上海财经大学东迁上海100周年之际，6月21日上午，该校隆重举办2021届学生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其中，有142名博士研究生获得博士学位，但却没有吴莫萱。

今年29岁的吴莫萱，是该校统计与管理学院（以下简称“统管学院”）2014级硕博连读生。加上本科，她在上海财大度过了十多年的校园生活，先后参与过两次学位授予仪式。然而，这次最重要的博士学位证，她或许将“失之交臂”。

6月8日，上财科研处公示申请博士学位人员名单，吴莫萱不在其中，这样的结果让她难以接受。学院方面给出的理由是：吴莫萱发表的论文，不在学校和学院规定的期刊列表中，不满足获得学位证的科研标准。

吴莫萱则表示，国际期刊数以万计，学校和学院对其专业所列国际期刊名单合计只有100多个，并不完备。对于学校范围之外的期刊，吴莫萱认为应该要有一个交代。
论文不符要求未能获博士学位
去年9月，吴莫萱以第二作者身份与导师茆长暄及另一名作者，共3人合作完成了6篇论文。文章完成之际，适逢国防科技大学新创办的英文国际期刊Advanced Science and Technology（以下简称“AST”）对外征稿，茆长暄进行了投稿。今年1月，AST就其中2篇发出了论文接收函，这意味着未来会正式发表。另外4篇还在期刊编辑部审核。

6月8日，上财科研处公示申请博士学位的人员名单，吴莫萱发现自己并不在其中。这次同样未获得博士学位的，还有她的一名同门师妹。

消息对于吴莫萱如同晴天霹雳。这位刚结婚、孩子尚不足周岁的博士生已获得一份上海某高校的教职，8月拟签合同，若未能取得博士学位，不仅收入会降低，且无法凭借应届生身份落户上海。

6月8日，她通过短信向统管学院研究生教学秘书张娜询问原因，得到的回复是：学校只对满足现行博士学位授予要求的申请公示。具体哪里不符合要求，并未表明。

今年4月，按照统管学院通知，吴莫萱提交了博士学位申请材料，并在学校科研系统中录入有接收函的两篇期刊论文。

发表一定数量的期刊论文，是获得上财博士学位的门槛之一。

2016年10月修订的《上海财经大学学位工作细则》规定，授予博士学位需要完成多项指标，包括至少独立发表三篇学校认定的C级学术论文。若博士学位申请人合作发表一篇B级学术论文，以3.6为系数折算为C级学术论文。

细则还指出，博士学位申请人发表的论文，如有除导师以外的合作者，相应系数在学位申请人和除导师之外的合作者间平均分配，折算为独立发表的C级学术论文数。

学校对发表的期刊有所限定。根据2020年1月发布的《上海财经大学学术成果认定办法》，B级论文包含8种情况，其中两条为学校自定国际期刊分类目录第三类期刊论文和权威期刊B论文。

吴莫萱认为，她发表在AST上的两篇论文质量较高，应该算作国际三类的B级论文，“即使按规定因有三个作者要取平均分，3.6×2/2 = 3.6＞3，折算下来也符合3篇C级学术论文的要求”。

可是，四月底她查询系统发现，院系已审核两篇论文，但均被评为D级。
图片吴莫萱（化名）两篇期刊论文被学校认定为D级

吴莫萱告诉告诉极目新闻记者，6月8日得知不能获得博士学位后，她多次发短信向统管学院院长冯兴东反映情况，但未获回应。

6月23日，在上财党委副书记朱鸣雄的安排下，吴莫萱和冯兴东进行了一次面谈。极目新闻记者从吴莫萱提供的一段20多分钟会面录音中获知，冯兴东表示吴莫萱完成了毕业论文，达到了毕业标准。但是冯院长指出，吴莫萱投稿的是新创办期刊，不在学校和学院规定的期刊列表当中，故不满足获得学位证的科研标准。
认为学校不该“以刊评文”
吴莫萱认为，国际期刊数以万计，学校和学院对其专业所列国际期刊名单合计只有100多个，并不完备。对于学校范围之外的期刊，吴莫萱认为应该要有一个交代。冯院长给的说法是，期刊数量太多，没办法周全。

冯兴东也不理解，为何她要将论文发表在学校规定的期刊范围外。吴莫萱解释，AST为国防科技大学新创办期刊，投稿为了支持国家刊物，“6篇全部投给AST，因为它们是一个系列，做一个连载”。

吴莫萱坚持认为，自己的论文质量较高，学校不应该“以刊评文”。

在向极目新闻记者提交的自述中，吴莫萱的论文研究阐发了层次分析法，其认为层次分析法在经济、金融、国际政治、医药、工程等诸多领域都有广泛应用，所以这6篇文章在理论和应用上均有很大价值。而AST期刊官网显示，其是一家国际性的开放获取、同行评审的期刊，寻求高质量、高影响力的文章，涵盖整个先进科技领域，并为学术交流提供一个顶级的专业平台。

校办公室老师微信回复

吴莫萱表示，此前，教育部和上海市有相关规定。

2020年12月10日，教育部印发《关于破除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评价中“唯论文”不良导向的若干意见》的通知。通知规定，不得简单以刊物、头衔、荣誉、资历等判断论文质量，防止“以刊评文”“以刊代评”“以人评文”，且不得将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作为学位授予的唯一标准。通知还提出要优化评价方式，例如重点考核论文学术贡献、社会影响以及完善同行评价。教育部要求部属高校在内各单位，开展学风教育和专项整治行动，并将阶段性落实情况和经验做法于2021年5月31日前报送教育部社科司。

此后，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2021年3月24日，上海市教育工作领导小组亦印发通知，要求坚决克服唯分数、唯升学、唯文凭、唯论文、唯帽子的顽瘴痼疾，并要求于2021年6月30日之前调整到位。
此前曾多次举报教授论文抄袭
极目新闻记者梳理公开报道发现，2018年以来，吴莫萱曾多次举报上财统管学院教授徐国祥及其数名博士生的著作、论文涉嫌抄袭。

2018年12月12日，经济观察网报道称，经上财统管学院博士研究生吴莫萱举报，并由记者查证后发现：统管学院教授徐国祥所著《股民投资门径——股市行情分析与对策》，全书不到300页，与其他类似著作内容雷同的地方，不少于108处，涉及著作10余本；《统计指数理论及应用》一书，则与孙慧钧教授更早时的著作《指数理论研究》，存在至少6处内容雷同的情况。

经济观察网此前报道

2019年3月11日，上海财大向吴莫萱回复称，通过“向出版社进行调查、查阅同时期出版其他书籍等工作，并经学校学术道德委员会会议研究审议，认定徐国祥同志《统计指数理论及应用》及《股民投资门径——股市行情分析和对策》两本书籍均不构成抄袭。”

不认同学校上述处理结果的吴莫萱，又开始对徐国祥早年的博士学位论文进行了详细梳理。

2019年6月19日，《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报道称，上财学生吴莫萱举报徐国祥教授于1999年完成的博士学位论文《指数理论及指数体系研究》（下简称《指数》）不仅存在严重抄袭，学术水平也不达标。记者核查后发现，该博士学位论文共6章156页，超过60页与1999年及之前发表的作品存在雷同。与之雷同的文章，不仅包括徐国祥1985年完成的硕士学位论文《因素分析法研究》，还包括多本他人的论著，甚至是徐国祥指导的研究生的学位论文。在与他人作品的雷同之处，徐国祥几乎没有标明引用，有些甚至没有出现在文末参考文献中。

中青报此前报道

7月8日，极目新闻记者查阅上财统管学院官网看到，徐国祥自2003年6月至今，一直是上海财经大学应用统计研究中心主任，并主持了百余项研究项目，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荣获上海市模范教师等多项荣誉。

除了徐国祥教授本人，其指导的博士生的学位论文也被举报涉嫌抄袭。

2019年7月12日，中国经营网报道称，上海财大学生吴莫萱反映，经徐国祥指导，取得博士学位的余明元、蒋迪娜、牟嫣等人的学位论文，涉嫌抄袭。其中，余明元的论文有一半以上的内容，与早先他人发表过的论著雷同，余明元曾任多家资产管理公司高管。蒋迪娜与牟嫣的论文中，也有数十页内容，与已发表过的论著内容雷同。此外，原文中的数据错误、单词拼写错误等细节，也“复制”出现在被指抄袭的论文中，一些地方还有漏写的情况。

期盼学校对论文组织评议
公开资料显示，吴莫萱的导师茆长暄于2010年海归加入上财，并曾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计划。2016年，茆长暄6年聘用期满，未再续约后离开上财。但茆长暄仍作为导师，指导吴莫萱等学生直到毕业。

茆长暄认为，如果把期刊论文作为获得学位的标准，也应该看论文本身的价值，而不是只看论文在哪里发表。“上海财大统管学院，有能力去认定期刊论文的价值，也可以组织同行去评议。”茆长暄说。

同济大学教育评估研究中心一位负责人在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认为，“如果不给学位，就要表明哪里不达标。若因期刊不在规定范围而不被认可，学校应该将论文拿出去盲审，看是否达到合格水平。”
上财统管学院女博士致信校长

现在吴莫萱的唯一希望，便是校科研处和统管学院等相关部门，对她的2篇期刊论文进行评议。

6月25日，吴莫萱向学院和校领导发送的申诉邮件写道，“为了充分、公正的评定，在评议过程中，必须邀请论文的作者、吴莫萱的导师茆长暄，以及申请博士学位的第二作者吴莫萱到场做陈述。”

吴莫萱告诉极目新闻记者，6月25日和上财校长助理郑少华会面后，对方已答应组织评议，以审核期刊论文质量。目前，她还在等待学校组织评议的正式通知。

就上述相关问题，极目新闻记者曾多次联系上财校长助理郑少华、统管学院院长冯兴东以及学校宣传部门，但截至发稿，未获回应。

（应采访对象要求，吴莫萱为化名）